娘,為什麼占卜者不能知道自己的命運?
──我兒,那是祖宗代代傳下的家訓,違背了會有禍事的!
娘,可是人與人的命運息息相關,我不看自己,看相親相近的人的命運,不就能知道自己了嗎?
──我兒,有的事,知道就放在心裡,千萬別說呵!

 



她的童年終止在鮮血四濺的那天,驚天動地的號哭之後,從此再無情緒。
除非必要,否則保持沉默。她以為,是自己參透了不能說的禁忌,才招來這場大禍。
廳堂上叔叔們與姑姑爭執的聲音已經習慣的可以充耳不聞,外面世界的驚天動地變化也激不起她任何漣漪,無論世道如何變化,禍兮福之所倚,福兮禍之所伏。

 



──你不驚訝嗎?不問我怎進來的?
沒有必要詢問,她一眼就能看穿什麼是虛什麼是實,面對一個幻影自然無須動氣,她扣住鏡子邊緣作勢要摔,看著對方跳起姿態,嫣然一笑。
──嘖嘖、對祖師爺這麼沒禮貌。
他按住她的手,毫無雜念如親人間嘻笑。
分明是鏡影,卻是帶溫度的。她詫異的想抽手,卻穿透而過。

 



坐在窗口遙望遠方,玩味著自己新的名字,Lydia,意思是財富。
事實上,她所有的,不過是個上古八大姓氏,以及與這個時代不相襯合的解夢能力。
別說、千萬別說。誰的命運都別去看,就不會知道自己了。
即使是逃避,也好過等待著必然發生之後痛苦不已。

 




她的學校是省內唯一由外國教會所籌辦,高聳的石砌教堂就矗立在教室與宿舍旁,琅琅西洋合聲懸蕩在日落金黃中。
那是老到早已沉睡的越陵舊都裡,最突兀的青春之音。
遠從美國乘風破浪而來的碧眼文學老師向她索求,他老是突然的喊,嘿、莉迪,給我一個夢,告訴我未來。
她從不回答,總低頭匆匆走過。索求夢的太多,解煩憂的太少。

 




──不告訴他嗎?
她已經習慣那樣理所當然的存在,不是出於尊重,而是需要點毫無理由的輕鬆坦然。只是這不代表她願意回答他的問話。
──拜託不要都在心裡回話,妳聲音這麼好聽都浪費了。
「你…」
──就是這樣,不是挺好得嗎?

 



她終於知道了生命中一直以來的不安原因何在。軍隊噠噠的子彈聲驚醒了久經風霜的古都,轟炸過後的殘垣斷壁無所不在。
立於荒涼之中她看到了遙遠的未來即使不願意也即將撲天蓋地而來,夢境裡震耳欲聾的聲響遲早都將成為現實。
報紙上、街頭貼畫上,除了敵軍戰線推移的警告,就是物價飛漲、通貨膨脹。
還有越來越頻繁的防空警報,以及窗櫺上加厚到密不透光的紅絨,總讓她以為在炸彈落下前,屋裡的人就會先給悶不過氣。
可事實上,人們更是狂歌享樂,唯恐來不及揮霍剩餘的時分。
生存,總是陷落在荒謬。

 




──我要回去了。
最後一次,他懇求給他一個夢,如同為情所苦者淒迷的懇求一份愛。他遠渡千山萬水而來不甘於一無所獲回去,說不清是迷戀於占夢的奇幻還是占夢者本身,於是苦苦追索。
她嘆息著好奇者的無知,盡量平靜的告訴他。
你會死在至親手上。
不是在將去的戰場、不是在遠邦異鄉、也不是如同你眼眸般碧藍的青空,而是在遙遠遙遠的時間以後,故土親鄉的北國雪境,嫡親血緣者的瘋狂之中。
──是嗎,那至少表示我還能活上很久嘛?知道的感覺其實也還不錯。
她以為他會躊躇痛苦,卻沒想到先掉淚的是自己。

 



然後就該輪到她了。
她從小就知道看盡了身邊之人就能看見自己,即使被怎樣警告都沒有用,因為註定好的事不會變,自己將會是最後一個。
逃避的了夢境逃避不了命運。面對那些挾持著堂弟加入共黨證據而耀武揚威的軍官,她再清楚該怎麼做不過,紅妝粉黛,雲鬢托花,她嫋嫋身影首次如此豔麗,鑽進槍桿織成的列隊後。
那個夜裡的談判成為最終的謎,無人能知周家小姐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,只知道最後原本該打在她堂弟胸口的子彈偏了位子,讓他奔騰的鮮血沒能如願撒在黃土上。

 



──還是到這天了。
她對鏡描妝,豔飾紅脂遮掩不住臉色慘白,即使知道蹭蹬著拖延著該來的總會來到,但為什麼是她呢為什麼?她多麼迫切需要個答案。
──要不,跟我走?
這不是她要得答案。堂上長輩們朝她黑壓壓跪了一片,她怎能說走就走?要走,也不該是她走。
他總是無憂的臉上斂去笑意,悠然長嘆,首次摟緊了她。
──妳何必犧牲這麼大?

 



遠方的車水馬龍聲音嘈雜而來,她一身待嫁豔紅獨坐廳上。
鮮血不斷沁出指尖劃破的口子,滴落在做為唯一嫁妝的鏡面,書寫著祐保平安的咒語。
如果你真的是周氏一族的神祇,如果你真的是我能看透夢境的那面鏡子…那麼,幫我、就一次!
所有占夢者的禁忌都犯遍亦不足惜,讓我改變命運。
帶、他、們、走。

 














「姊姊,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?」
那個帶傷闖入滿臉血污的狐少年如今一身銀白,臉色紅潤笑聲朗朗,卻是怎也不肯離去,成天繞著她姊姊長姊姊短的喊。
她以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,卻是在見到那個耳環時就知道預言應驗,波瀾又起。
「算是…被重新組合好帶進來的。」
「嘖嘖、姊夫真是好趣味!」
「臭小子,亂說些什麼。去去去別在這鬧。」
她回首望了來人一眼,幾分憂傷,也幾分靦腆,化作淺笑之後緩緩伸出手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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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樣是先大概的記錄下來,LILI和二爺的故事,跟小狐狸的故事有交錯。莫名搞了個有時代背景偏又無暇查資料,歷史文學哲學什麼真是我永遠的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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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雨非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