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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這就是對方的圈套。

 

抓住徒弟因為激動失準的瞬間,她閃過原本直頸部的刀刃,按下機關,隱在腰帶上毒針瞬間刺進對方側腰,然而老鼠刺下的力道實在太大,能閃過要害不能閃過力道,小刀仍是深深埋入肩膀,肉體被貫穿的疼痛使她白光一閃幾乎就要暈過去。

 

銀白毛髮被夜風吹散,輕軟如絮飛轉半空。像是被電擊般,兩人同時後彈,各自按住傷口低喘。

 

毒針麻痺效果極強,即使意志不許,老鼠仍是瞬間下盤一麻,跌跪下去,他知道毒性立刻就會發作,連忙伸手拔針,只這一分神登時渾身破綻。雖然疼痛難耐,然則機不可失,養母一個健步上前,拔起肩口小刀,無視傷口登時鮮血如泉噴湧,就要朝徒弟刺下。

 

 

 

「老鼠!」

 

紫苑驚慌的慘叫自側邊傳出,雪白身影從暗夜牆後飛撲而出,只見被撞飛的小刀飛舞起來,有如銀蝶旋轉飛昇,最後落進草叢。

 

「小子你找死!」

 

被阻撓的母獸爆吼一聲,毒針毫不留情撒向紫苑全無防備的背上,哀叫聲中,老鼠咬牙撐起雙腿向前一撲,總算是沒讓紫苑直接撞上地面。但是自己反成了墊被,兩人加成的重量合併反饋在老鼠身上,撞擊地面的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要散架。

 

然而再大的疼痛都不及看到對方的詫異,以為已經落入養母手中,卻又突然冒出救自己,這突然的變化老鼠還來不及開心,已經又揚聲大罵。

 

「該死,你幹麼出來!」

 

抽出懷中最後一把刀護在兩人前方,老鼠另一手急著拔掉那些毒針,那些針有著細小倒溝,不拔則毒素立散,拔起又鉤破血肉,針起處衣上點點血跡,宛如紅花盛開。

 

「嗚!」針勾拉扯肌膚,紫苑痛的弓起背脊低聲哀叫,然而卻沒有預想中的麻痺感,四肢仍是行動自如,察覺自己傷不致命,他反而轉過身來,擋在老鼠前方。

 

「快閃開!你打不過她!」

 

「不要!」

 

執拗的張開手護住身後的人,再也不想看到老鼠在自己面前受傷,紫苑堅定的瞪著也掛彩的敵人,原本以為對方隨時準備再度反撲,卻沒想到迎來驚慌的質問。

 

「你為什麼還能動?」

 

 

 

那些毒針,一枝尚不致命,也足以讓人半身麻痺好幾小時,但一次被七八枝同時刺中,正常來說應該是立刻會抽搐死去才是,紫苑卻還能夠自由行動,表情絲毫不見勉強,這令她無法理解。

 

抓住養母遲疑的空檔,老鼠總算看清楚散落在地上那些雪白的毛髮,並不是紫苑的頭髮,而是些兔毛罷了,心念一轉,登時明白了自己落入怎樣愚蠢的騙局,養母根本沒有抓到紫苑,只是利用他的心結誘使他露出破綻。他苦笑,這是自作孽由不得人,一個復仇者本不該動情,有了情就是有了弱點,將同時陷自己與對方於危險之中。

 

而且他也算錯一點,本來以為把紫苑妥善藏好,千交待萬叮嚀事關生死,他沒說可以前不准出來,就該要萬無一失,卻沒想到紫苑還是耐不住擔心自暴行蹤。

 

幸好,幸運之神選擇了他們。他的猜測成了真,老鼠忍不住得意起來。

 

「妳嚴重錯估了他。」他搭住紫苑的肩膀,憑著意志站了起來。雖然中針處到大腿幾乎已經失去感覺,但是站直身體還是辦得到。「藥人養成過程中吃過多少珍奇異藥妳沒想過吧?他的耐毒性早就高估妳我想像!」

 

「你是說我選錯武器了是吧!」按住血仍汨汨不止的傷口,頹然喪氣的瞪視養子,她後悔該拿把刀往那純白髮絲下頭的頸項砍,可惜機會總是一閃而逝,錯過不會再回。

 

她轉望向那個堅持要擋在養子身前的白髮少年,褪色的紅瞳映著月光堅定無畏直視自己,忍不住打了個寒噤。愛麗烏麗亞斯,我的神,您何苦安排了這樣的障礙給我?

 

老鼠推開紫苑企圖扶持的手,拖著僵直的步伐,靠向氣勢全失的養母,他曾經說過,再對紫苑出手第二次,他就不會再多有客氣,對方應該也還記得才是。

 

「兩手都能運刀自如的你,明天打算用哪一邊?」

 

「你…」

 

「左手?右手?左手好了,大部分人都是右撇子,左手攻擊比較有效率。」

 

像是在閒話家常一般的輕柔語調,伸手拉起養母右腕的動作也像在邀約跳舞般,老鼠的表情卻是刀鋒般犀利,順手就要將紫苑身上拔出的針,整把插回針主身上。

 

「住手!」

 

針順著手勢帶起勁風,硬生生停在她臂上。養子握針的手被另一隻慈悲的手拉住,相抗衡的兩股力道使得兩人都微微顫抖。

 

「別妨礙我。」「別傷害她!」

 

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,隨即相視互瞪,僵持不下的力道雙雙加劇,針尖在她眼前晃動不止,卻是遲遲沒刺下。

 

原本已經預備迎接死亡,卻被卡在地獄門口進退兩難,還得看著兩個死神吵架,她再次感受到命運總是在奇怪的時候彰顯其荒謬。

 

若是平時,老鼠的力氣肯定是大過紫苑,但是在受了毒真的半麻痺狀態下,終究是紫苑的力道壓過傷者,針尖慢慢往兩人的方向縮回。

 

不可思議瞪視著前幾分鐘才差點死在自己手上的白髮少年,她不能明白這樣的動作到底意義何在。面對一個不只一次想殺死自己的對象,怎還會想要拯救?

 

莫非,是不讓她死,然後有著更殘忍的折磨預備降臨?

 

眼見薄雪眼神茫然,知道機會錯失再也不會有,偏又掙不開紫苑的雙手拉扯,老鼠只能改用肩膀撞開對方。

 

只是這麼一來,無可避免的空隙就此出現。抓緊老鼠撞開紫苑的瞬間,她終於搶到機會縮開身子,揮起義肢踢向養子握針的手,距離太近加上受傷難以躲開,原本握緊的針被這一擊離手,散如雨下,若非紫苑反應夠快立刻將他扯向旁邊,落下的針必然刺他一身。

 

「你看看,第二次了,就說這小子會害死你!」拖著帶傷身子,薄雪艱難卻無法遏止的冷哼起來。復仇者最不需要的就是留情,即使被阻止也應當殘忍到底,教了這麼多年本以為養子都懂,卻依舊沒真正學透。

 

錯失機會令老鼠扼腕,但是光維持住意識不往昏眩中下沉已經相當艱難,無法再多做攻擊,只能用最無力的言語當武器回敬。

 

「您怎不謝主隆恩感謝我家陛下饒你一命吶?您年紀也大了,打殺這種事情別太勉強!」

 

「老鼠!」

 

「紫苑,我給你的刀還帶著吧?還我一下!」

 

他今晚非得在此將這筆爛賬解決,以免妨礙到明天最重要的關鍵。雖然冷汗涔涔滑下,老鼠依然故作鎮定讓音調聽起來與平日無異,伸手朝後揚了揚,卻不料得來的是拒絕。

 

「不行!」「啊?」

 

雖然自己背後的傷口也持續作痛著,紫苑還是無視對方阻止他扶持的動作,硬是拉過對方手臂架到自己肩上,用全身力道支撐住老鼠已經明顯開始虛軟的身體,昂首皺眉對也搖搖晃晃的薄雪呼喊。「雖然不大對…但是你們別打了,快點都去療傷要緊!」

 

「你說…什麼?」懷疑自己聽錯,老鴇眉心皺成一團,沙啞的發問。

 

「我說你們兩個都傷成這樣,明天不是還有更重要的計畫嗎?真的想打不能留到之後再打?」

 

劍拔弩張的氣氛一瞬間被這奇妙的發言瓦解,持續緊繃的精神彷彿被吹到極限的氣球再也承受不了,爆破開來,老鼠清脆的笑聲夾雜著暈眩喘氣,詭異的迴盪在幽靜深夜中。原本握緊拳頭,預備架式都擺好隨時準備在朝養子撲過去的薄雪,也被這狀況外的發言鬧的呆若木雞,不知該持續攻擊還是就此放棄的好。

 

從來沒見過有人在這樣激烈的打鬥中敢出聲喊卡,還將性命相搏當成小孩兒戲般說停就停,而且就這樣站在風暴中央,表情極為認真。

 

敢於如此,要不是擁有絕對的把握擋的下雙方攻擊,要不就是有勇無謀。

 

如果是過去,她絕對會認為是後者,然而在毒針殺不死對方,又見證過紫苑閃躲動作相當靈巧,令她開始遲疑了。

 

或許養子這麼堅持於維護這個奇怪小子,是真的發現什麼不為人知的奇異之處。

 

 

 

不知是笑夠還是覺得該停歇,老鼠總算是按捺下笑聲,推了紫苑額頭一把。「吶!好啦我們現在停手了,陛下還有何吩咐?」

 

「當然是解毒和包紮啊!」紫苑理所當然的往老鼠衣上的口袋掏,找出一小罐急救刀劍傷的膏藥,遞給薄雪。「妳也帶著解藥吧?快給我。」

 

「少與虎謀皮她不會給…」還不等老鼠說完,薄雪居然真的也從懷裡默默摸出解藥看似就要扔給紫苑,這天壤之別的待遇,讓老鼠嘴角一歪。

 

但是薄雪也僅是取出來,卻握在手中,似乎還在遲疑著到底該不該給對方。紫苑急著伸長手,卻也猶豫於對方是否還有什麼機關在身沒有使用,不敢真的貿然搶奪,指尖停留在對方一吋之距。

 

「小子,你就這麼想救他?」

 

她兩指輕捏懸起那個小瓶子,裝著可以緩解毒性的解藥,卻偏是不想立刻交給對方。與其說是見不得他們情義相助的溫馨樣態,不如說她無法相信人能真的無私互助,尤其,是在知道某些真相之後。「你想不想知道,你母親的病是怎來的?」

 

見紫苑露出驚惑神情,她放輕語調,同情的指點他。

 

「你都沒有想過,好好一個人怎突然高燒不止,然後就虛弱下去了呢?很明顯是有人做了什麼。」

 

紫苑伸長的指尖一縮,臉色丕變,老鼠慌忙大吼。

 

「住口!」

 

「你看,他急了,因為就是他做的。」

 

「不是那樣!紫苑你聽我說!」

 

那是老鼠前所未有、哀求的聲音,他想要拉住紫苑,卻被輕輕的躲開了。

 

欣賞著預期中的效果,薄雪輕笑起來,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果然是脆弱無比,輕易就可以打碎。

 

但是她的得意沒有太久,紫苑只茫然了一下,隨即又恢復堅定的朝她伸手。「即使是這樣,還是要救他。」

 

「為什麼?你幹麼不恨他?你母親死了你知不知道,都是他害得你為什麼不恨他?」

 

換她詫異的高聲叫起來。

 

太奇怪了,知道親人是被誰害死的話,照理來說不是應該充滿仇恨,巴不得對方立刻死於非命才對嗎?為什麼還能夠這樣堅定的選擇救對方?

 

 

 

「我不知道。」他回答不上來。

 

老鼠的激烈反應證實了罪名指控的成立,然而隨即而來的哀求,也瞬間擊碎他剛剛升起的怒氣。

 

人總有一點什麼是怎樣也學不會的,就像老鼠永遠也學不會真正的殘忍,而他就是學不會恨。他生氣過、激昂過、煩躁過,負面情緒該有的都有,就是沒法誠心誠意刻骨銘心的去恨,那樣太過激烈的態度,他就是沒有辦法擁有。

 

而且對於母親確實死亡的訊息,他理智上理解了,悲哀卻還來不及跟上,情緒卡在茫然的半空不知該如何反應是好。

 

於是比起哀悼,他選擇當下比較要緊得、老鼠的安危。

 

「而且,他很痛苦,我不能不管…」

 

他從沒聽過老鼠那樣絕望的音調,被迫揭去長期以來所有偽裝,無法隱忍的把傷痛赤裸坦承給他,只為了求得一點原諒。

 

「妳也是,看起來一直很痛苦的樣子…」

 

他撿起薄雪因為激動而摔落在地上的小罐膏藥放回對方懷中,一邊撕下袖子的布料按上對方已經被血溼透的肩膀,劇痛讓傷者回身激烈顫抖,只能任由紫苑替她將傷口先用布料壓緊止血。

 

「多管閒事,誰痛苦來著?」

 

近在咫尺的距離讓她首次清楚端詳著少年臉上奇異的紅疤,有如紅蛇紋身般繞過臉頰、頸子延伸而下,隨著呼吸起伏,配上因為急救而染滿鮮血的雙手,在銀白月色下竟有種豔麗的美感。

 

「生氣就喊出來、不喜歡就直接說,不要忍著。」

 

少年動作相當溫柔,像是早已習慣處理這種醫事,悠悠語調卻是在一字不漏照搬另一個人教給他的話語。「比起大發脾氣,假裝沒事的樣子更討人厭。」

 

「欸欸、不要背我的語錄。」

 

老鼠頭靠著牆輕喘,眼前一片昏花,卻還是忍不住要出聲抗議。

 

紫苑沒有回應他,逕自熟練綁好臨時繃帶的結,自行取過解藥,抱歉的頷首。

 

「或許我一輩子也不瞭解你們的痛苦,可是我會希望總有一天可以化解。」

 

走進別人的生命之中是多麼艱難,他人的苦痛又是多麼遙不可及,個人體會各自不同,從來沒有什麼是真正能感同身受,然而在歧義叢生背後,總有可能理出一條名為安祥平靜的道路,是大家都可以走的。

 

他知道這樣的說詞必然又要被譏笑理想主義、空中樓閣,可也是他再真實不過的心情。

 

轉回老鼠身邊,紫苑懸開解藥瓶蓋倒進嘴中,低首吻上已經意識模糊的老鼠,將解藥全數渡進他口中,雙手捧起對方頭使他調整不致嗆到,確認對方已經全數嚥下,才緩緩放開。

 

原本他以為老鼠已經差不多暈過去,沒想到對方長睫輕顫,硬是睜開眼睛,伸起還打著哆嗦的手臂放上紫苑肩膀。

 

「扶我回去。」

 

解藥的藥效還需要點時間才會發作,可是他能跟紫苑說明的時間卻不多了。

 

牆外無的打更響聲悠悠,提醒著奮戰徹夜的三人,已是五更天,再過不了多久就將是破曉晨曦,距離老鼠登台的時間,已經剩下不到幾個小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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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雨非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