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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聽到了有人在唱歌,歌聲悲傷的幾乎能將人溶化。

悲切而虛幻,有如片斷碎裂的絢爛布料被海浪沖上沙灘,散落在陽光下發出透著悽涼的光澤,炫燿過去的榮光那般可憫。

我夜夜都聆聽著那歌聲和海潮的頻率跳躍,時遠、時近。有時是傷心欲絕的哀泣,有時又像頃訴心事般綿柔,令我瘋狂的著迷,發了瘋的想爬出城牆朝海岸直奔而去。

可大家說那歌聲聽不得的,因為那是海妖的悲歌。

++

我踏上了巨石堆成的堤防邊,看著船隻的出航。最近外島的海盜經常出沒,劫掠事件嚴重打擊了對外的貿易。這裡原本只是一個小城鎮,如果沒有了對海外的貿易支持就只是死城一座。

有很多船隻一輩子進進出出,也有很多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。船員們老的少的都有,世代繼承,倚了海就是半生歲月。雲淡去、鳥飛絕,日子是城牆上石頭,密密的將大家圍在裡面,誰都出不去。

海波陣陣拍打在堤防上,激起一個格瞬轉即逝的白花。我平舉起手想測量海平,卻只是感到可笑的無力。已經太多年,紀錄海浪蔓延了多遠,卻忘記紀錄自己增長了幾歲。

忘記自己是否生在此地,只知道有記憶起,面對的就是夕陽血紅的身子倒在汪洋一片之上,遠來歸反的漁船在一片紅豔之中斜斜切過,使本就凌亂的海面更加支離破碎,就像許多靠海人的一生,就這樣被船隻切割成片片拼湊不整。



「海妖?」

「是啊!差點就回不來了呢!」

大人們談論著當時我無法聽懂的猥褻語言,大聲的狂笑著。他們手中的酒杯碰撞著,濺出的啤酒泡沫噴在我手上,我趁他們不注意時偷偷舔去,苦澀的味道讓我皺眉。

苦澀就等於成熟,我這樣畫上等號。

「海妖是什麼?」

大人們瞪我一眼,做勢要嚇唬我。「海妖會用外表跟歌聲騙人,然後讓你永遠回不了家!」

「為什麼要讓我回不了家呢?」

「因為他喜歡像你這樣細皮嫩肉的小鬼阿!吃起來剛剛好!」

我揮開那酒氣薰臭的手,逃出了大人沒有惡意的訕笑聲中。



海妖是很美麗的。這點我到又長大了一點慢慢才拼湊出這些資訊。海妖沒有性別,而且永遠不老不死。歌喉清朗如少女,外貌妖豔稱禍水,常在海上勾引著過往的年輕行船者。他們唱著悲傷動人的歌曲,歌聲順著海風飄蕩,鹹中帶甜,甜中藏膩,膩中藏著惡意。

海妖會帶著愛上他們的人離開,去哪裡沒有人知道。正因為不知道,所以人們害怕,對海妖產生恐懼。

可是我聽過了那歌聲,所以我產生了疑問。那歌聲彷彿是在悲泣死去的伴侶般哀傷,或許被海妖帶走的人很幸福也說不定。愛情是會驅策著人去做一些瘋狂的事情,所已那些人恐怕是追尋珍愛去了。

只是因為海妖是永生,人類有終點,所以那些愛必定悲慘。悲劇的終結是就是海妖的悲歌,在陰暗混沌的劇碼中最後鮮血淋漓的一幕。海妖哀嚎著抗議,人類不甘的死去,也因此使海妖的傳說更饒富趣味。



「出海的時候,千萬小心啊!」

母親苦口婆心的替我整理衣服。我接替了在海難失蹤的父親所遺下的事業,掌管好一大隊商船。與我們一起合作的有一些是護衛船,專門巡守保護我們不受海盜的攻擊。劫掠商船的海盜最近行徑越顯囂張,他們將財寶商或搶走,把船員傷到無法動彈後丟在船上,任船飄蕩在汪洋之上,

海妖一輩子都不一定碰的到,但是海盜幾乎人人都遇過。

「我會小心的!」我握緊母親老邁的雙手,那充滿皺紋不再有力的掌心,曾經怎樣緊緊的擁著我站在海堤上,看著遠去的船影在海面上拉成一條長黑的直線,直戳入著母親破碎的心。

已經站在甲板上很多次,這是頭一次我感覺到暈眩,為那未知的旅程。心中彷彿有什麼在躍動著,是期待也是害怕,顫慄自腳底直竄到腦門,足以窒息我僅剩的呼吸力道。

船緩緩的開動了,我站在船頭朝向碼頭上的母親揮手,彷彿一切都靜止了,只聽到海浪規律的拍動在船身上,像在推動搖籃般溫柔。



奇蹟往往是弱者製造的幻象。

所以現實殘酷,哀嚎就在我的身邊。

海盜果然盯上了我們裝滿各種貨物的商船,貪婪的撲向獵物,毫不留情的掠奪。

護衛船很快就被海盜放火燒掉,熊熊的巨焰飢餓的抓取任何能食用的東西,無論是死是活。

我立在搖晃的船板上看著這一切的發生,什麼都無法做,連躲避都忘記了。躲?躲去哪呢?這裡是滔滔一片,我能逃去哪呢?

海盜的刀鋒揮過,第一次見到自己身體能擁出那麼多鮮紅之際,我已經開始往下掉落。最後的感覺是海水衝入傷口的劇痛,還有無邊無息的壓迫包圍我。

恍惚中我聽到歌聲,是曾經熟悉的歌聲。悲傷、溫柔,如蛟龍漫游而過,在我耳邊傳送。在水面外是一片驚慌失措的吼叫,水面下我似乎被什麼托住,那是母親捧住嬰兒般溫柔的動作。

海妖....?



『海妖到底長什麼樣子?』

『他們很美麗,可是心很壞,會把人帶到不知道的地方去。』

『那之後呢?』

『海妖可以永生是因為吃了人!所以那些人被海妖吃掉了!』

可是海妖的歌聲好美,一點都不像會吃人...



我睜開眼睛,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一對透著湖水綠的眼,還有海藻的特殊氣味,那是海洋的味道。

那是一張少女般的臉,可是他的胸口平坦掛滿海藻和貝殼,下體則是貨真價實的魚尾。他開口說著我聽不懂的話,那不像語言,像一串柔潤如珍珠的歌聲。我明白我遇到什麼。

親切。

這是我第一個感覺。彷彿曾經死過一次,歷劫歸來收拾飛散的魂,就是因為我今生注定要遇到海妖。我伸出還能動的手,摸向海妖的肌膚,不是想像中的柔細,有一點粗糙,但是並不難摸。海妖似乎有點受驚嚇,推開我的手想朝海裡爬,但是我拉住他,露出了笑容。海妖疑惑的歪著頭,他的臉還像個孩子,動作也笨拙,恐怕在海妖中還是個幼兒也說不定。

他指指我身邊,我才發覺了他替我撿了許多東西,有船上商貨中的布料和木板,還有沒破碎的酒瓶跟榜帆用的繩索。我苦笑,這些東西對我還有什麼意義,我回不去了。

他見到我苦笑,露出了擔心的神色,飛快的如唱歌般的說話,我聽不懂可是我喜歡那樣的聲音,臂上的傷口彷彿在歌聲的滋潤下也不痛了。



我不知道他的名字,我喊他寧芙(nymph),因為他很美麗又有點淘氣,像神話中的小仙女。

住在荒島的生活很苦悶,手上的傷口雖然逐漸在痊癒,但是心靈上的孤單伴隨這歲月曲折去我的意志,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,想回去的念頭只會擴大不會減少,站在島上最高的地方也看不到附近還有什麼其他的島嶼,只有一片碧藍的天姐海海接天。我不敢生煙,就怕其他船隊發現這裡前海盜會先看見。

只有寧芙陪伴我。我知道他常常躲在岩石後面偷看我沉思,我也喜歡偷看他在海中和海豚們跳曜。彷彿互相擁有秘密所以有趣。他常常自海浬突然冒出,像個孩子般將小海蚌和魚丟我,再一溜煙鑽回海中。那些都是他替我找的,比較能吃的東西。島上沒有什麼植物,除了靠寧芙幫助,我無法獨立活下去。

生活唯一的慰藉是寧芙的歌聲,那歌聲近聽更是會讓人著魔。每天每天,我看著他的喉嚨輕輕顫動,有如整串珍珠滾動般的歌聲就這樣滾出來,清清脆脆的撞擊在一起。海浪也替他打著節拍,四周都安靜下來,只剩下那清柔的歌聲時而昂然時而細膩的拉扯著風,自歌聲中泅出的到底是迷惑還是純情?

寧芙的歌沒有開頭也沒有結束,可以無止無休的一直唱下去,他唱歌時習慣玩自己的頭髮,那與人類不同的墨綠髮絲,上面終年纏滿海帶和小蚌。有時他會突然中斷歌聲,露出嬌嗔的表情看著發痴的我,等我回神才又繼續歌唱。

我終於忍不住,吻了他。



上天仍舊是眷顧我的,船終於出現了。

我緩緩走上甲板,我知道寧芙這時候一定躲在石堆後看著我。他疑惑著我的離開,又不敢露面阻止我。其實我也捨不得,可是我仍然要離開,離開這個不屬於人類的島嶼。

我朝寧芙揮揮手,再見。

「你在跟誰揮手?」

船長的女兒好奇的看著我。

「我在跟島揮手...」我閉上眼睛,歌聲細細的出現在我耳中,寧芙跟來了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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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完兒童劇展後得到的靈感,人魚公主跟夜鶯的結合故事(笑)
兒童劇小朋友看有趣、成人看意涵,有很多時候童話其實比現實殘酷,因為太過甜美幸福所以虛幻的讓人不敢直視。
人魚公主在現實中必定會殺了王子,然後自殺。
醜小鴨太醜躲過一劫,可以冷笑著看欺負自己的兄姐被野狗吃掉。
夜鶯因為被拋棄心生怨恨,所以故意不唱歌任死神帶走皇帝。
這才是正常的,所以童話不正常,童話太諷刺。
或許這樣想的我才不正常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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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雨非霏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4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