零雨其濛

燈火乎明乎暗，那個男人就坐在那裡捧住臉低聲的啜泣。

我走上前去伸出手要安撫他，卻無法觸及他的身體。我有點驚愕的看著自己的手，已經沒有任何血色和溫度了。

男人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，只是喃喃的呼喚著我「嫣...嫣...」

『我在這！』我試著要回答，卻沒有了聲音。

寒冷竄上時我終於想起來了，對了...我已經死了。


++

建元元年。

「平身！」

我偷偷抬起頭來看著皇座上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，終於龍登九頂，我興奮的渾身顫抖。

從以前以前，我就一直在等這一天。

當皇上還是膠東王時，我們一起就學時，我就認定了他總有一天將要登上寶座。那種氣魄、那種大度，若非為皇，天何予焉？

雖非披荊斬棘，亦是浴血前進。一路衝殺下來，我終於看著他接過玉璽，朝服加身，聽著包括我在內的眾臣口呼萬歲，然後用居高臨下的目光對著我們。

「愛卿？」

皇上走到我面前，面帶笑容。我低垂著頭，臉上不知是那種表情，但是肯定很愚蠢吧！若是過去，這種時候皇上都會敲敲我的頭，要我回神。

但是現在他不可能在這樣做了。

我跪伏在地上，只能看到他的腳，即使是這樣我都甘願嗎？

「抬起頭來！」

我依言抬起頭來，對上他的目光。那目光卻是柔和的，和以前一樣，沒有改變。

「退朝後到後堂吧，朕有事要問你。」

眼裡帶著笑，聲音卻如利刃，那威嚴的儀態打消我心中還才存的一點點奢望，我再度明白從此之後與皇上的差距。

四面八方的視線射來，懷疑忌妒羨慕嘲諷。我再度低下頭。

「遵旨！」




疑懼蕭散。夜裡，我仍如皇上登基前般在他身下輾轉承歡。

我因交合的痛楚而嬌囀著掙扎，皇上也仍和前一樣霸道的牽制著我，將我困在懷內啃著我的頸項。

「嫣？痛嗎？」

「皇上...這問題您問過很多次了...」

我輕聲的提醒他。他舔去我的淚水，唇的熱度燙人。

「別離開...」

「可是...」

「這是朕的命令！」

「那臣自然遵旨！」我微笑著攬住他的頸子，送上自己的身體與服從。我得到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愛寵，雖然千萬人所指皆罵，我心中的不滿卻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。

或許是我果真情願從此只能低伏著看著你的腳步踏過。

雖然仍有的理智在吶喊著，我卻已經昏昏沉沉的不知所措，只任由著那熟悉的手掌撫過我身體的每一分每一吋，也抓緊我每一絲游離的心思。

「嫣...嫣...」


++


衛青扶住身子為微晃的我。

「怎？王孫你今天不太對勁！」

「仲卿...」我笑著靈巧的避開他的手。「我沒事！」

衛青搖搖頭，不以為然的要我去休息。我強力反對，當初堅持要操兵演練以防胡人的人是我，既然都已經擔下了責任，又起能隨意離職？

話雖是說的冠冕堂皇，我卻又再度差點從馬上摔下來。

衛青衝上前來，他的手摸過我的腰，雖然隔著盔甲，觸電般的感覺仍使我直覺的推開他。「仲卿！」

「我只是怕你跌死！」衛青誇張的挑眉。我垂下頭道歉，為我的敏感過度。

「別老是低頭！」衛青伸手把我的頭扳起來「又不是見不得人的，你是怎麼搞的！身為一個武者不該是這個樣子。」

但是，他的手一抽走，我又低下頭嘆氣。

誰又能真正了解我了？




「朕不允許！」

他大發脾氣，為我。

「朕握有百萬雄兵，利將數百，何須用到你親上前線去送死！」

「皇上...」我跪在地上，被他摔歲的東西片片散落在我身邊，我卻是不起。「讓臣上前線吧...」

他轉過來怒視我，目光炯炯，裡面燃滿妒意「衛青跟你說了什麼？」

我驚訝的抬起頭來。

「他今天還碰了你，朕都知道！」

我苦笑「陛下多慮了，臣身體不適，衛將軍只是出手扶臣一把...」

他不信，手中的花瓶敲擊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，亂蹦的花瓶碎片和水灑濺到我身上，血自我臉頰滑下。

「皇上！」我看著他，心理在顫抖，我激怒的是無人敢拂逆麟的飛龍，隨時都準備死路一條。「讓臣上前線，是為了證明臣不是僅靠身體和臉來取悅陛下，為了證明臣還有一點才華直德身處在大殿文武百官列中...」

他嘆氣，想要扶起我，我卻是仍跪著不動。用眼神和他抗爭。

「嫣...」他終於讓步了「起來...朕認輸了！」

我驚訝又興奮，難得一向霸道的皇上願意同意我的請求。

「但是...朕只讓你擔任後備補給，前線...就讓衛青來吧！」


++


我因建言有功，被升為上大夫。我卻無法相信這官位是憑藉自己的打拼而來，四面八方傳來蔑視的流言蜚語使我羞愧，身體的痛處提醒著我自己實際上跟玩物沒有兩樣。

可是我依然依戀、我依然深愛。我還是願意。

每每夜裡我被召入侍寢，解開衣服的一剎那羞澀仍會染上我的雙頰，高潮之中我卻有如失我般熱情呻吟。

哪個是我？哪個又才是對的？

我已經迷惘了。我知道如此的並不是只有我，衛青、霍去病、甚至閹人李延年都是皇上的入幕之賓，但我仍是最常受召的，次數之多甚至多過許多受選入宮的妃嬪。

我無權獨占皇上，也更本來就不該入帳。




「皇上...？」

「嫣，抬起頭來！」

我依言抬起頭來，皇上滿意的撫上我的臉頰「嫣...你好美...你該常微笑的！以前你總是對著我傻笑...」

「皇上！」我壓抑下心中的慾火，冷靜的回報「王爺快回來了！」

皇上不高興的放下手，我卻鬆了一口氣。已經這麼多年我卻仍不習慣皇上公然對我親熱。

江都王回朝，隨同皇上在上林中打獵。善於騎射的我自然跟在皇上身邊，剛才兩對人馬分道揚鑣開去追逐各自的獵物，隨時都會在會合。

「嫣，你累了就先回宮吧！」

「咦？」

皇上的目光落在我腰上，我羞紅了臉低下頭。

還正想搖頭之際，皇上已經強硬的召來車隊長，要我先乘副車離去，直接把我送回宮內。

我從命的跨入車廂。

車隊浩浩蕩蕩的離去，誰也沒能料到，我乘入副車返回皇宮這短的路途，皇上一時性起的體貼，卻等於送我到黃泉。


++

「...為官媚上，以貌欺君，穢亂宮庭，示王不敬失其所責...」

我跪在地上聽著皇太后的詔書，早就預期到遲早有這一天，心情卻是異常的澎湃洶湧。

「...賜毒鳩自盡，欽此！」

那日自上林返宮，我在副車上明明有聽到外面浩浩蕩蕩的馬嘶聲，卻不見車停下。

原來是江都王件副車以為天子過，與眾多隨從伏謁道旁，車伕卻沒有停下，我出聲詢問也不得回應。當王爺知道車內並非皇上而是我時勃然大怒，一狀告到皇太后那，說是寧願歸還家才萬貫、千金爵位，只求入宿宮中比照我。

皇太后早就聽聞我侍寢的事情，正好藉機發作。



「別喝！」唇剛觸上杯口，皇上的聲音便遠遠傳來。「嫣！別做傻事！」

我驚訝的停住，皇上怎來了？

「嫣！」門被砰然撞開，侍衛壯大膽子衝上前擋住皇上，我從未見他如此狼狽，頭髮雜亂衣衫不整，冠都歪了一邊。

「嫣，我去求母后...她還沒答應，我會求她的...嫣！別喝！」

我戚然慘笑，我已經沒有人格，別連最後的尊嚴都不給我。我仰頭喝盡那杯毒酒，眼前一片黑眩。

「嫣─────」


++


我輕輕的攬住他，只是他再也感覺讀到我的溫度了。令我自已意外的是，我心中還是一點恨意都沒有。

我果然是蠢，都為了他喪命了，還是如此癡心妄想。

「嫣...」他抬起頭來「對不起...」

已經足夠了，就只憑這句。我的淚水止不住的落下，忍耐多年，竟然死後才能如此盡性的哭泣，真是諷刺到極點。

「再見了...徹！」

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，我直呼他名字。我的唇貼上他的唇，他的熱度仍然燙的嚇人。

再見了阿...我的皇。





韓嫣字王孫，弓高侯頹當之孫也。武帝為膠東王時，嫣與上學書 相愛。及上為太子，愈益親焉。嫣善騎射，聰慧。上即位，欲事伐胡， 而嫣先習兵，以故益尊貴，官至上大夫，賞賜擬鄧通。始時，嫣常與 上共臥起。江都王入朝，從上獵上林中。天子車駕未行，先使嫣乘副 車；從數十百騎馳視獸。江都王望見，以為天子，辟從者，伏謁道旁。 嫣驅不見。既過，江都王怒，為皇太后泣，請歸國，入宿衛，比韓嫣。 太后由此銜嫣。嫣侍，出入永巷不禁，以奸聞。皇太后怒，使使賜嫣 死。上為謝，終不得。嫣遂死。

<<馮夢龍‧情史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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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於寫完了...|||出乎我預料外的多@口@
不過這篇我還滿喜歡的
雖然感覺自己功力不足還是老愛堆砌華麗字句
沒辦法用精簡的言詞寫出溫柔的感覺
但是這篇還可以接受...給自己及格60分(笑)